宋岳庭

宋岳庭（1978.11.06—2002.08.09），一個只活了23歲的天才，由于命運的捉弄，短暫的生命里便經歷了常人無法想象的坎坷人生：家庭的破碎、親友的拋棄、流浪街頭、被人陷害入獄、出獄之后被人們唾棄過著幾乎與世隔絕的生活、無可救要的墮落、身患骨癌，最終于23歲未滿之際，病逝于母親懷里。宋岳庭的坎坷人生映射出了一個刻骨銘心的社會問題。 　　[楔子] 　　M80，在天文上是一團位在天蝎座頭部，距離地球2萬8000光年的球狀星團，由成千上百個恒星組合而成，外部圍繞的偏紅色星星稱為紅巨星，都已經到了恒星的末年；中心位置出現(xiàn)的眾多藍色星星，年輕而飄忽不定，稱為藍色流浪者。 　　M80，在軍事上是一種微小精密的炸彈，威力強大，美國海軍配備的EX-171式127厘米火箭助推增程制導炮彈中就內裝了72枚。 M80，在TENSION首張專輯亮過相，是個中文名字叫做宋岳庭的大男孩，「I will be with you」一曲中收錄了他創(chuàng)作演唱的RAP。因為喜歡史恩康納萊，而取名Shawn的他，1978年11月6日出生于臺北，2002年8月9日于加州病逝在母親的懷里。23年的生命中，歷經了十年莫可奈何的漂泊波折，無盡的心事，只能透過繪畫與音樂訴說。 　　或許，Shawn當年以M80為創(chuàng)作筆名時的自我期許，終其一生未能完成是個遺憾；或許，已回到那屬于天蝎座M8啲Shawn，正微笑著守護他的親愛家人，一點也不乎他的故事是不是還有人記得，作品是不是還有發(fā)表機會。 　　然而就在Shawn過世一周年前夕，一張名之《Life\'s a Struggle》專輯問世了，這是母親與弟弟、表弟們從他的遺物中整理出來，幾費周章才完成的。在這張充滿紀念性的專輯背后，反映的不僅僅是一個小小留學生的苦悶寫照，一個天縱奇才的乖舛際遇，也意味著一個值得深思的現(xiàn)象，一道令人鼻酸的課題。 　　[緣起] 　　小小留學生有兩種。一種是有錢人家的孩子，他們的父母通常不是對外國人的光環(huán)充滿期待，就是巴不得自己是外國人；一種是天賦異秉的孩子，他們的父母深怕中國臺灣千瘡百孔的教育制度扼殺了天才，縮衣節(jié)食咬牙狠心的把寶貝送出國。 　　說白了，小小留學生其實是大人們「自卑」、「不安」與「不信任感」的合作出品，而且僅屬兩岸三地的華人類。 　　Shawn的媽媽是電視臺的導播，爸爸是廣告導演，他原該是個幸?？鞓返暮⒆?，事實也是，自小他就藝術細胞發(fā)達，天才洋溢，小一就會自編自繪漫畫，九歲時曾以「天才兒童」的身分接受過中視新聞雜志「60分鐘」專訪，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藝術資優(yōu)生。 　　學校有老師器重，家里有婆公偏疼，除了父母沒有什么時間陪他、以及他們日漸激烈的爭拗、和阿姨們偶爾會出手「管教」之外，Shawn的童年應該很快樂…？何況，他總是會細心的往好處想，替捅漏子的爸爸找出可以原諒的理由，感念媽媽的忙碌都是為了家計，阿姨打彎了的湯杓全怪他不聽話、不懂事。 　　但同時，Shawn幼小的心靈也出現(xiàn)了矛盾與掙扎。在他寫給母親的悔過信中，經常提到不知道為什么老是控制不了自己？他很想聽話，卻總是出錯，總是給媽媽惹麻煩，所以他很氣自己。 　　不過無論如何，這跟他十四歲之后的小小留學生生活比起來，這一段歲月可能真的是他最快樂最幸福的時光。 　　如果時光倒流，一切可以重來，Shawn的媽媽斬釘截鐵地說，她絕對不會把Shawn孤零零地送去當個小小留學生！一遍一遍又一遍反覆讀著、聊著Shawn的家書，她干涸的眼眶里泛了紅絲… 　　…可能，淚早已流盡了吧？ 　　[留學] 媽媽的決定 　　Shawn的媽媽李花崗一直任職電視臺導播，而這個工作，在Shawn的印象中始終是「每到逢年過節(jié)，我媽最忙」。但他從不埋怨，因為他知道比起逃避現(xiàn)實又不負責任的爸爸，至少還有個心永遠和他在一起的媽媽，即使當年媽媽替他做了負笈異鄉(xiāng)的決定時，他才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 　　送Shawn出去念書，李花崗雖有滿心不舍，卻也寄予厚望，一來是因為她覺得中國臺灣的通才教育也許并不適合Shawn，二來Shawn的鼻子嚴重過敏，看過許多醫(yī)生都建議她最好改變Shawn的居住環(huán)境，若能到大陸型干燥氣候下生活，鼻病可不藥而癒。孰料Shawn來到美國，鼻子是好了，寄人籬下的日子可不好過。 　　[遷徙] 無奈的流離 　　天生重感情又迷糊有點脫線Shawn，剛到美國住在加州的阿姨家，由于語言隔閡和種種生活習慣和性格上的不適應，書念得吃力，與阿姨之間的摩擦也越來越大，常常越洋來報Shawn在課堂云游物外、在家里水淹地毯的「禍事」。 　　一年后，Shawn轉往北卡寄住在姑姑家，姑姑制家嚴謹，對常有些藝術家怪怪念頭的Shawn一樣大感頭疼，等他念完一學期便下了逐客令。接著Shawn搬到德州的小阿姨家，就讀于休士頓的一所藝術學校，直到十八歲那年，才由媽媽費力安排回到加州租屋獨立居住。 　　[家書] 顛簸的心路 　　不斷遷移、轉學，對正處青春期的Shawn造成莫大影響，盡管有遠距離的「母愛」關照，但現(xiàn)實中，他更渴望同儕的慰藉，于是朋友成了他十九歲之前生活的全部，街舞、HIP HOP，都是這個階段無師自通而來。 　　Shawn流離顛簸的成長心路，在他寫給媽媽無數的家書中盡現(xiàn)無遺，夾雜其中的漫畫，通常也是他想像著承歡母親膝下的法寶。 　　但是，讀他的信，很難不讓人鼻酸，字字句句點點滴滴透著的真性情，彷佛像是一株放錯了泥土、施錯了肥的小樹，然而，他仍舊認真地想長成符合大家理想的樣子。 　　我的左腳踩著虛，右腳踩著實 漫無目的的在它們之間穿梭 我喜歡虛因為它是安慰的 我不得不接受實因為它是存在的 　　我的虛是實，因為它也是存在的 它存在我的思想，它是我的生活 　　我愛虛，虛也愛我 我愛虛，虛也愛我 我們生的孩子叫做懺悔 它是我的正面，也是我的反面 希望我的火柴燒完時 我的面容也是安詳的 走的時候，記得把行李放下，什么都不要帶著 閉起眼睛，跟著我的虛和懺悔一起消失 　　我的名字叫做逃避現(xiàn)實的旅人… 　　★這是Shawn二十歲時的詩作，述說著一個早熟而孤獨的靈魂。當時的他，心，受了重傷！ 　　一場牢獄之災烙下的傷痕，深不見底，險險就擊潰了他的全部自信，藉創(chuàng)作療傷，雖然令他找到平靜與慰藉，但隨之而來的強大宿命，卻超乎他所能承載的上限，終將他推向生命盡頭…… 　　[嫁禍]世事難料 　　因為赴美就學之初沒能立即趕上課業(yè)進度，又一直轉學，Shawn始終都比同年級的同學大上一歲。1996年夏天，媽媽把他從休士頓接到加州，和弟弟一起住在Anahein Hill，原就讀Canyo HighSchool，可惜滿十八歲后的Shawn不得不改讀成人學校，這一搬就搬到了Fullton。 　　獨立生活，是Shawn夢寐以求的全新起點，不想，卻也因而誤蹈陷阱，被朋友利用做了傻事，他以為自己是道義相挺，殊不知朋友實際是討錢未遂利用他的華人身分假裝是華青幫轉而勒索，他不僅成了共犯，還遭友人們串供嫁禍，指已年屆十九歲的他是主謀。 　　[入獄]生命試煉 　　就這樣，Shawn糊里糊涂的被判刑入獄，在獄中的三個月，他和許多成年犯關在一起，看到、也經歷了許多不該是這個年紀該看到、該經歷的事，并逐漸從憤怒、旁徨中理出頭緒，不斷反省、不斷創(chuàng)作、不斷自我激勵，也為自己的生命下了結論，寫下「Life\' a struggle」這首歌。 　　二十歲生日，Shawn在緩刑期中度過，這期間他只能待在家里已音樂創(chuàng)作來宣泄他被壓抑的心靈，不過這些作品并未被他刻意保存。從一些由Shawn的媽媽和弟弟、表弟從字紙簍、書本夾頁、抽屜角落找回來的片紙殘箋、錄音帶中，處處皆見Shawn如何努力的從創(chuàng)作過程中尋求自我復健?？上?，造化弄人，就在這段期間，Shawn發(fā)現(xiàn)自己罹患了骨癌！ 　　★2001年5月間，李花崗接到Shawn的越洋電話，電話那頭他只開了個頭，就被一個陌生人接了過去，那人劈頭就說：「很遺憾，你知道Shawn得了骨癌嗎？」那人，是Shawn的醫(yī)生。 　　回憶當下，她心疼地說，要不是被醫(yī)生逼著現(xiàn)場就打電話，還不知Shawn什么時候才說。那時，他的骨癌已進入第三期！ 　　[噩耗]孤軍奮戰(zhàn) 　　癌細胞究竟什么時候開始在Shawn的盤骨作怪，已不可考。只曉得，Shawn是在緩刑第一年期間發(fā)現(xiàn)腰酸得有點不尋常，但后來弟弟出了嚴重車禍，轉移了他跟媽媽的全副心思，等弟弟稍事好轉，才想到偷偷去看醫(yī)生，化驗報告出來，他瞞著所有人獨自面對化療，直到醫(yī)生看不下去強迫他打電話回中國臺灣。 　　「Shawn就是這樣體貼人，他怕我剛忙完他弟弟又要忙他，又氣自己老是給我添麻煩」，放下電話，李花崗急急趕赴美國，因為接下來的療程，Shawn必須要開刀，必須要媽媽陪在身邊，何況，這一刀開下去，他勢必得跟最愛的街舞道別。 　　漫畫、跳舞、音樂，是Shawn創(chuàng)作生涯中的三大強項，小他二歲的表弟賴正棠對此有相當深刻的感觸，他說：「Shawn個人特質最明顯的是他具有無限的創(chuàng)作力，他可以不停地發(fā)明新舞步、甚至他的漫畫、音樂，你要是曾經看過他說話，看過他做過的事情，你就會知道他是一個十分與眾不同的人，而且他的不同，是因為他從未嘗試去做一個與眾不同的人。」 　　[告別]實現(xiàn)預言 　　2001年耶誕假期，手術后的Shawn躺在病榻上不能再跳舞了，不過，他并沒有給自己太多的時間去沮喪，他堅強的樣子，看在媽媽眼里，也覺得「這場仗，我們一定打得贏！」 　　也許是老天一度心軟了。出院以后，Shawn的病況大好，他興奮地摸著腰告訴媽媽「癌細胞沒有再長大了」。也就在這段期間，Shawn的媽媽曾認真考慮過讓他和一個很愛他的女孩子結婚，好「沖沖喜」。然而，好景不常，隨著氣候逐漸轉熱，Shawn的病況又惡化了！ 　　重回醫(yī)院，Shawn得靠打嗎啡度日，數不清的夜里，他不是夢囈似的跟守候床前的母親說話，就是撫著母親的手背，平靜優(yōu)雅，彷佛不帶一絲悲傷。直到8月9日那天，他突然堅持回家，回到家里他慣坐的沙發(fā)上，就這么一直坐到晚上，在母親的懷里與世長辭，面容一如他二十歲詩中預言的安詳。 　　幸福要自己去感受，不是別人看到的樣子。 了解自己是什么樣的人，比別人怎么看你重要。 ～Shawn給表弟正棠的啟示 　　★或許有人會問，宋岳庭很有名嗎？他的音樂很棒嗎？他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需要花這么多篇幅來介紹？ 　　是的，他不是名人，他的音樂棒不棒，還得要大家聽了才有認同的可能，但他的確有了不得的地方，因為他用他的人生重新詮釋 「天才」在人群中的角色。 　　從繪畫、舞蹈、音樂來看，宋岳庭樣樣都有與生俱來的天賦，于是，他走上天才該走的路，怎知，這條路竟如此崎嶇而孤獨，跌倒了沒人扶，受傷了沒人疼，更糟的是，走錯了已不能回頭，以宿命的觀點來看，他真是一個倒楣的天才，時運不濟、遇人不淑……衰得可以。 　　宋岳庭自己是不是也這么覺得，沒人知道。但最親的媽媽李花崗和弟弟宋學庭是了解他的，了解他一路走來，心上每一道傷痕的癒口，都是靠自己的勇氣去修補起來的，生命擁有的每一樣東西，都是經由他奮斗、努力過的。 　　而從他緩刑期間在家胡亂涂鴉的雜記中，則更清楚的發(fā)現(xiàn)他一直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也賣力的朝著那個方向前進。種種自我鼓勵的字句遠比牢騷多，即使曾經走錯了路、信錯了朋 友，他也從中體悟到了：敦厚要與機智相互搭配才是上策，老實很好，但老實而上當就是蠢人！ 　　當所有的人都認定天才就應該平步青云、發(fā)光發(fā)亮，這個叫宋岳庭的天才，卻如苦行僧般在人間道上邊走邊修行，傾盡一切地告訴你：Don\'t be afraid to be different，沒有自信之前，先用你的勇氣。 　　試過聽RAP掉淚的感覺嗎？Shawn的作品有這樣的魔力，就是專輯的同名曲「Life\'s a struggle」，全曲將近1300字的中文歌詞，寫的是他對自己人生的總結，一口氣唱完，快得讓人連看詞都來不及，難得的是Shawn的中文底子極佳，讓聽者很容易陷入情境之中，感動得潸然落淚。 　　但如果你是一個挑剔錄音品質、講究企劃包裝的樂迷，最好不要冒險！要知道，這張專輯的母帶不過是從一卷卷普通的卡帶湊起來的，每一首作品，從詞曲創(chuàng)作到演唱、編曲、混音，Shawn只靠一臺Keyboard和一臺雙卡錄音機完成，就算是最新的一首，離現(xiàn)在也快三年了。 　　嚴格來說，Shawn創(chuàng)作音樂的歷程是從十八歲開始的，那時他和朋友Hektic合組了一個名叫Red Element的二人團體，Shawn作曲、Hektic填詞，表達的東西主要是亞洲青年在美國的生活心情，希望有一天能夠出人頭地讓大家看得起。 　　相對于Red Element時期吶喊青春的作品，Shawn出獄后所作的東西更形個人化，特別是他的中文歌詞既押得韻腳、又寫得鞭辟入里，就一個十四歲就到美國求學的中國臺灣孩子而言，這般扎實的文字功底著實可貴。 　　說Shawn對音樂有天分，主要是因為他詞曲編唱混音一把抓，卻從沒學過琴，所有的音樂技巧都是他不斷嘗試摸索出來的。300美金買的keyboard能玩出來的效果，他樣樣沒放過，卡式錄音機翻來拷去當Kala ok Mic，他亦樂在其中。 　　而在這樣簡陋的錄音設備下，錯一點點就要從頭來過的創(chuàng)作程序，可比待在百萬高級器材的錄音室里要繁復嚴苛許多，原始粗糙的音質，呈現(xiàn)的是真實的內涵，不完美的效果，突顯的是誠懇的心意。聽完他的作品，相信你也會這么想：好在Shawn有音樂，否則他的生命將怎么結束！